蘇煜雖然憂心我的身體，可作為大王的他還是有公務要處理，他才出了落玉殿，躲在暗處的大寶便匆匆現了身，跑到我面前急問：“主人這是怎麽了？怎麽會這麽虛弱？”

在大寶面前，我終於不用偽裝自己，我一邊擦著嘴角的血漬，一邊捂著隱隱發疼的胸口對他道：“我要真是命喪丘離，你可千萬記得早些把我送回長清崖，再好好求求師傅，爭取把我醫治回來，若真天不佑我，你就把我的骨灰朝著最漂亮的地方撒去。”

“主人說什麽呢？”大寶雖然是個男孩子，可在我面前也沒少掉淚，偶爾我還會嫌棄他不爺們兒，後來才明白，就是因為對我的忠誠，才讓他在我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。“我這就帶你回去找師傅醫治，我們再也不要回來這裏！”

我攔住他道：“師傅他老人家最要面子，鐵定在仙翁和須臾帝君面前把我和莫風好一通誇讚，如果沒有完成任務，就算我拖著殘軀回去了，萬一他氣惱之下把我滅口了怎麽辦。何況，我還能撐一段時間，想我也是有些修為的人，不至於死的那麽快。”

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哄大寶，可還是要讓他安心些許，只好故作輕松道：“你看我，每日裏吐血都不會死，這說明我身體素質非常好！”

大寶抹掉眼淚，不由分說的將自己的真氣輸入我的身體：“我知道主人你在硬撐，既然別的事情大寶幫不了你，只能給你輸些真氣，好讓你能撐的更久。”

我很想拒絕大寶，但是真氣已入身體，而且我也明顯的感覺自己身體輕巧精神了許多，於是也就接受了他這番好意。待打發他走後，便拿出紫靈晶偷偷算起蘇煜渡劫的日子，只是幾番努力終是無果，想來還是道行淺薄了，只好作罷。

蘇煜的身體已經好轉，而我的身體卻是每況愈下，每天還要在蘇煜的監視下喝下一海碗老太醫親自為我煎的藥。是藥三分毒，況且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藥材，老太醫一直堅持認為我的五臟六腑除了心都是壞的，為了他的性命，為了不否定他的學術權威，我只好閉著眼睛喝下苦的要命的湯藥。心中暗暗祈禱，相通的五臟六腑能夠在這麽多補藥的餵養下，能好生照看一下被老太醫遺忘了的心。

石頭離去後，我對宮裏發生的事情知道的愈來愈少，雖然大寶終日四處游蕩，可因幻化成人不久，對人世了解的並未通透，也不屑於在宮人間行走，最多的就是找小白玩鬧。

自蘇煜換心之後，再未留宿流雲殿，雲妃也少來落玉殿，只差宮人送些藥材補品之類的東西，大多時候，這些東西蘇煜都會讓我丟掉。我不知他是何意圖，又因心中煩悶之事頗多不願與他閑聊，故而並不多問，只照他的意思去做。

我越來越適應宮人的身份，就如我適應莫月這個身份一般，起初雖有掙紮不願別扭，可在不易察覺間，像是被書寫者設計一般，我一步一步的走進設定好的環節中，最終習慣並接受這一切。想象中，我應該是不屈服於天地的人，而現實則讓我常常忘記自己該有的豪情夢想，也許是多無奈，也許是不願奮起改變，終究，我在揣著太多不明不白的情緒中，並不安穩的度過平淡且無趣的宮中時日。

好在，我並未忘記尋求真相。

有幾次，我趁著自己的身體好轉偷偷潛入流雲殿，幾番查找，卻未發現異樣。雲妃的身份始終是個謎，而莫風，也漸漸成了我解不開的謎題。一日大寶憤懣不已，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，他好一番猶豫，才告訴我說：“我把主人的病情告訴了小白，想著讓小白轉告給大師兄，也許他能想辦法醫你。沒想到他卻告訴小白，讓她告訴我說，希望主人好好靜養身體。”大寶越說越激動：“要是身體能靜養的好！我還需要找他嗎？”

不否認大寶帶來的消息讓我心痛，卻也疑慮究竟是心口真的在痛還是因為他如今對我的淡漠讓我心痛。雖怨恨不解莫風，可還是想著從哪裏能聽來關於他的消息，如今看來，倒真是我自己多思了。自此，我再不願踏出落玉殿一步，而我的世界裏，也再未聽到關於莫風的任何消息。

我們從未能改變這個世界，唯一能做的只有順著它的安排走下去。

也許我的祈禱真的起了作用，連日來，心口疼痛的次數越來越少，蒼白的臉上也有了血色，對此現狀，大寶極度興奮。蘇煜雖未言語絲毫，但從他逐漸放松的狀態上可以得知，他對我的好轉也是心有喜悅，只是每日裏用藥的時辰，他總是在旁緊盯著我，毫不松懈。

這日，我正倚著龍榻把玩蘇煜送我的那枚玉珠簪子，突然有宮人在殿外報：“大王命姑娘即刻將桌上幾本已朱批過的折子送去大殿。”

我順手將簪子帶上，指了指面前桌上放著的幾本折子，問：“是這幾本嗎？”

宮人探身看了看，道：“是的。”

我遂起身，拿起桌上的折子朝殿外走去，至那宮人身邊，將折子遞與他，“我身體不適，煩請小哥一趟。”

宮人朝後退了半步，躬身道：“大王說了，務必讓姑娘親自將這些折子送去。”

習慣了蘇煜的脾性，也明白他對那些違背他旨意的人的懲罰，雖然我極不情願離開落玉殿，卻也不好因為自己而為難了旁人，便道：“知道了，我這就送去。”

一路往大殿去，也許是許久不曾外出，一時難以適應刺眼的光線，遂垂著頭快步趕路，身邊不時有宮人路過，有輕聲說笑的，有沈默的，於我而言，於他們而言，我們彼此都是彼此的陌路人，即便是共處深宮院落，即便同為宮人身份。

這裏，也不全是陌路人，可，那又如何。自從明蟬和石頭出事以後，我的心事越來越重，時常想著想著便出了神。猛然撞進一人懷裏，我急忙道歉：“不好意思，不好意思。”

“月兒。”

從來不曾遺忘的聲音，曾經於我而言是多麽的欣喜，現下卻是驚訝的擡起頭，眼前確是他，那個我不知該如何面對的莫風，清瘦了許多，暗淡了許多。我急忙按住自己的心口，害怕在他面前再次暴露自己的偽裝，卻突然發現，心口處竟然毫無知覺，大約是我的病真的好了。

我從未想過與他的相見會是如此尷尬，我只有將折子抱的更緊一些來隱藏我的緊張，而他，似乎也未料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相遇，沈默半晌，才問了句：“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
“我來給大王送折子。”

繼而，又是一番沈默無語。就在我咬著嘴唇努力想著該如何打破這個尷尬的氣氛時，他又緩緩的問了句：“你，最近還好嗎？”

這同樣是我想問他的話，我卻沒有勇氣道不出口。明明就不好，明明也知對方過的不好，再問出這樣看似關心的話語又有何意義。即便現下我爽快的答“我過的很好”，我也知道他不會相信，朝夕相處了三年，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偽裝成功。我不答，他不問，周遭安靜的讓人害怕，就在我要倉皇逃離的時候，小白突然出現，驚喜又帶驚訝的叫了聲：“師姐。”

即使發生了這麽多事情，她臉上仍然帶著燦爛的笑容，如明蟬那般，純潔乖巧。一時間，我鼻尖泛酸，忙騰出一只手來揉了揉鼻頭，艱難的擠出一絲笑意，“有空去落玉殿找我玩。”又用眼角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默默不語的莫風，對小白道：“我還要趕著去給大王送折子。”身子朝前動了動，腿腳卻不知該往哪裏邁。

小白側身讓開，道：“那師姐快去吧。”

如逃離危險一般我用盡力氣逃離了莫風，手心處全是冷汗，我以為再見到他仍會是聲嘶力竭的質問，卻沒想到會是今日這般冷靜，雖是內裏翻江倒海，終究，面上還是穩住了自己的情緒。

快到大殿時，突然被小白叫住，看著她滿頭大汗的跑來，我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小白看著我欲言又止，幾番猶豫之後，才問：“師姐會原諒主人嗎？”

我搖頭，我也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，卻是沒有答案。

“難道……”小白眼眶泛紅，垂頭扯著自己的衣袖，半晌才道：“我相信師姐終有一天會原諒主人的。”

“也許吧。”我看著小白身後隱約可見的青山，那正是長清崖的方向，也許越過它再趟過一條河就能回到最初的地方。

“師姐，其實......”小白還要再言，卻被一急匆匆趕來的宮人打斷：“是莫月姑娘吧，大王在殿內等著呢，你還是快些進去吧。”

我回身對小白笑了笑，叮囑了句“照顧好你家主人”，便隨宮人朝大殿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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